12、若有道

身体和局促般又一次握紧筷子的手,宁祐近乎是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宣判——

  “你的嗓子怎么了?”濯尔清轻缓的声音终于响起。

  宁祐松了一口气,对,就该这样早点扯清楚,他们双方都轻……等等,他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嗓子怎么了?宁祐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濯尔清为什么问这个?他应该问点别的!你究竟是谁,你从哪里来的,你有什么目的,你过去如何,将他那些难堪的伤疤全部挖掘出来。

  ……但是为什么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濯尔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抱歉,“我昨日带你回来,替你换衣服的时候,见到了你脖颈上的伤疤,是因为那个吗?”

  宁祐抬起头,和濯尔清对视,他从小在下九流中摸爬滚打地长大,很清楚濯尔清的目光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那双也可以很威严、很冷漠的眼睛里,现在盛着柔和的、宽慰般的忧意。对方只是很单纯地,在担忧他的嗓子,他脖颈的伤。

  宁祐建立起的坚硬的防线、浑身的坏脾气和尖刺,在此时、在这样的目光里融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濯尔清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犹豫般问:“说话的时候,还会痛吗?”

  看上去大概是会痛的,否则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呢。

  宁祐似哭般从喉咙里挤出切断的气音,看向濯尔清,却无法回答。

  为什么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与他对峙,与他说一些伤人的话,这样也好叫他痛痛快快地把一切摆在明面上,去质问对方——

  你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一次两次,看见了我,却不救我?!

  仙首果然,手段高明。

  他认输。他愿意从此刻忘记他们过去的一切龌龊,愿意相信一切苦衷与不得已……

  哥哥。

  “没有……”宁祐掩盖着声音的颤抖,用冷冰冰的、沙哑的嗓音说,“讲话不会疼。”

  “嗓子,也和伤口没有关系,我天生就有声疾。你可以放心问,你想问的问题。”

  濯尔清似乎松了一口气,没有在乎宁祐忍不住带着火药味的阴阳怪气的后半句,重新微笑起来:“太好了。”

  “……说来,认识这样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少年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

  濯尔清忍不住忐忑,他问错了么?

  原以为到了现在,对方应当愿意告诉他了才是……也是,他性格古板,不如玄枵肆意,也许少年人确乎会觉得他无趣,与他难以亲近。

  “宁祐。”对方轻轻开了口,眼神仍然看着他,顺着光,看上去好像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应当说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心脏泛着古怪的疼。

  濯尔清:“是……哪两个字?”

  对方垂下了眼,那点光彩顿时消失了。

  啊……濯尔清想,他应当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就像对方曾对玄枵说的那样——“我告诉过你们”。

  “安宁的宁,自天佑之的祐。”少年轻轻说,“有人说……佑字太重,恐怕损福,便替我改做同义的、衣字旁的祐了。”

  濯尔清皱眉:“你是平江宁家的人?”

  除开冷冰冰的声音、过分的言简意赅,宁祐简直堪称乖巧,逢问必答:“是。”

  “那你为何……”濯尔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用词,他垂下眼睫,投下阴影,声音中带着遗憾,“既生在宁家,为何还会……”

  “我不想说。”无论濯尔清的为何后面,想问的是什么,宁祐都不想回答。

  濯尔清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那我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了。”濯尔清说,“对了。”

  宁祐挑挑眉,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之前见你对修道颇有兴趣,昆仑山上苦寒无趣,若你不介意,不如就跟我修行吧。”

  “若你想,可以称我一声师父,若不想,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也行。”

  宁祐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师父?”

  他说:“你……愿意教我练剑?”

  见他脸上露出意外又忍不住渴望欣喜的神色,终于多了些鲜活的人气,濯尔清也忍不住笑起来:“丹药符箓,阵法炼器,刀剑百武,你想学,我都能教。”

  “学……”宁祐忍不住道,“学剑吧。”

  此时这般,才像是这样年纪的少年。濯尔清一边想,一边应了“好”。

  宁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没问过他是否要一直留在昆仑,若是他要下山,哪有什么昆仑山上苦寒无聊一说。莫名其妙就在几句话间被绑在了此处。

  ……不过,他也确实无处可去。

  这么一问一答,濯尔清终于放心了,肯叫那些仙侍们与宁祐接触,省得他一人无聊——

  “你真是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狗变的?”

  “这差异也太大了吧?那么柔软一白团子,怎么变人就这么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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