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棠好不容易熬完宫女们细致入微的量体裁衣,就听见赵明斐悠悠道:“你每日穿得太素净,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衣裳,以免浪费你正好的颜色。”
他也不征求江念棠的意见,自顾自在旁边挑起了缎子,选的都是梅染,海棠红,鹅黄等色泽饱满的稠艳布料,宫女们双手接过东西后便躬身退下。
赵明斐自觉走到江念棠跟前,低头看着她轻笑一声:“该轮到我了。”
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出迫切与欣喜,像极了小时候急着领月钱去给娘亲卖药的江念棠。
赵明斐要求江念棠帮他从量尺寸开始。
好在这些事她从前在江府里做过,再加上方才两位宫女已经做了一遍,江念棠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赵明斐先让人帮她做衣裳就是为了让她熟悉流程。
心里不觉有些奇怪,既然他能找来专门做衣裳的宫人,为什么还要她来做。
不过既然答应了,江念棠便专注手里的活计,左思则在旁边帮忙记录尺寸。
同样一根皮尺在赵明斐身上比划着,他格外配合,抬壁,转身,见她踮着脚还会主动屈膝。
赵明斐体贴建议:“隔着衣服尺寸恐有偏差,需要我脱衣服吗?”
江念棠手中动作微顿,红着耳憋出两个字:“不用。”
赵明斐哦了声,带出几分遗憾的意味,凝视着兢兢业业,忙前忙后的妻子,他漆黑的眼底流动着罕见的、真实的温情。
江念棠耳根子一红,加快手里的动作,不到一炷香就完成量体这部分。
到选料的环节,赵明斐征求江念棠的意见。
她鬼使神差地挑了最为显眼的鹅冠红。
赵明斐露出的讶然之色太明显,江念棠慌忙捡起寝衣最常用的珍珠白,讷讷道:“拿错了。”
“不用,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赵明斐面不改色拿过如朱墙般绚丽的锦缎在江念棠身上比了比,吩咐左思再去找两匹同色的给刚离开的宫女送过去。
此间事刚了,屋外有人求见,赵明斐匆匆道别便大步离去。
他一走,江念棠立即开始动手。
当她拿起左思记录尺寸的纸时,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纸张还未干透的墨被晕开一大团,渐渐模糊掉其中一部分字迹。
*
万籁俱静的烟波洲,月影婆娑。
二层槅扇窗打开,夜风从湖面而来,书案上点的青灯烛焰忽明忽灭地跳跃着,幽暗的火光落在乱舞的纱帐上,映照出一道颀长的黑影。
赵明斐照例在看完严珩一送来的信后点燃,本来已被风吹灭的宫纱灯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照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一页薄薄的纸上仅有四字。
火光转瞬又黯了下去,一切顺利化作灰烬落在灯台之下。
赵明斐负手而立缓行踱步至窗前,面容沉冷,在心中默数日子。
三日后,他就要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视线不自觉往云梦阁方向偏,只见远处灯火通明,赵明斐朝左思道:“第几日了?”
左思回:“第三日了。大皇子妃对给您做衣裳一事极为上心,这几日除却用膳就是在制衣,一针一线都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听下面人说每每都要忙到深夜才安置,翌日天不亮又起身继续。”
赵明斐的目光重新看向远方的孤点,冷色稍霁。
此刻正是子时,天地混沌,树静风止。
唯一的光为他而亮。
赵明斐心神一动,吩咐左思:“夜深了,给大皇子妃送些吃食,告诉她早些安置,不急于一时。”
想起江念棠每日用膳都不离口的甜点,他补充道:“将宫里叫得上名的点心都给她来一份,看看她最爱吃什么。”
左思惊诧了下,随后应声而去。
灯台的烛芯亮了暗,暗了又亮,蜡泪簌簌而落,又在铜台重新凝聚出大片的白。
没有人逼江念棠日以继夜地做衣裳,是她自己在看见赵明斐的尺寸后忍不住拿起针线缝制,好像每落下一针,她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就有了寄托。
从前在江府时,她不敢给顾焱做衣服,目标太大,容易被有心人发现,最多做些云袜,香囊之类的小物件偷偷带给他。
但江念棠对顾焱每一年的身量变化了如指掌,替他量好尺寸写下纸条后,让他自个儿去裁缝铺找人定制。
大虞虽在赵明斐的主张下笼络人才遵循“英雄不问出处”,但俗话说得好,佛是金装,人是衣装,衣冠严整,礼仪端正总是会让人心生好感,另眼相看几分。
江念棠虽是庶女,但在江府这偌大门第的浸淫下,也知官场上讲究“先敬罗衣后敬人”,为了不让顾焱在仪容仪表上出错,她花了大功夫教导纠正他的陋习。
顾焱也不负她的良苦用心,日日背墙顶书而立纠正站姿,反复训练步、趋、走、奔各式不同仪态,积年累月终于将立似青莲,行若云鹤,坐如剑脊刻入骨髓,成为一位偏偏少年郎。
任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想不到他是个长于乡野,无父无母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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