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珞杉等了半天,不见红冲回应,待得他忍不住再问一遍时,红冲才轻声说:“算了,只管说我的不好就是了。”
议过此事,程珞杉不再逗留。
红冲返回家中时,天色还说不上晚,他一边收拾家事,一边兀自整理心绪。
藏官刀还被撂在地上,那时他抹去了其中的同生共死契,气得乘岚一把将它挥开,后来又匆匆出门,二人都忘了要把这把刀挂起来。
从前的青竹杖、蓑衣斗笠,如今便是这把藏官刀,似乎红冲的习惯一向如此,珍爱的物品不用时也要放在手边,明明有乾坤袋,却只随意装了些不大上心的杂物。
而乘岚的那把露杀剑不同于此,认主之后常年被放在乾坤袋中,以便招之即用,挥之即去。
红冲想,大抵就如乘岚这个人一般。
本非仙门中人,但入道太早,又太“实在”,无异于修炼的琐事,乘岚一件都不会做:不贪图口腹之欲,不浪费时间睡觉,不骄奢淫逸……兴许正因如此心境,乘岚才于修行一途如此一日千里。
相比起来,倒显得红冲这个妖,比他更有“人味”。
可人与人之间的那些情谊道理,乘岚分明并非一窍不通,恰恰相反,他人情练达,又宽以待人,唯独严于律己,仿佛将身外之物看得很开。
似乎唯一能叫乘岚也显出几分少年心性的,便是武道,他因此乐于切磋,更对一套刀剑露出罕见的势在必得。
而如今一朝离经叛道,红冲知道,这份执着里又多了一个自己。
仙途漫长,这份情谊究竟能维持多久,这些“杂念”又是不是登仙所必须摒弃的,红冲也不晓得。
红冲只清楚一件事:自己是做不了仙人了。
但这世间总有人能飞升成仙,他希望这个人是乘岚。
他心里想到愉悦事,手上的动作也麻利起来,用术法把家里收拾地焕然一新,又按照约定,做了那道他拿手的红烧鲤鱼,又用荷叶焖了饭。
菜上了桌,他又忙着在桌边布茶酒,乘岚的是茶,他的是酒。却发现家里其实没有多余的杯子,因为往日其实没有人会用,乘岚不喝水,而他平素通常会直接化为原形进入池塘中,连喝带泡,也不缺水。
但这是个有仪式感的日子,因为红冲从前根本不记得自己几时诞生,朱不秋也没把捡到他那日作为什么重要的纪念——直到今日,他想清楚了很多事,便生出闲情来。
“如果我要撇开一切,重新活下去的话……今日,就可以作为我的诞辰。”
红冲心里暗道。
等晚些乘岚来了,这件事也要告诉乘岚,此后不知多少年,每逢今日,乘岚都得与他说一句祝语,这才算是人间夫妻。
虽然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修士,早就不算是在凡间了。
于是,红冲翻箱倒柜许久,终于在里间博古格最众星捧月的位置,找到了从前他给乘岚雕的那个杯子。
实在是因为他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木杯,竟然被放在金镶玉嵌的锦盒中,甚至还上了几层术法以防窥探,以至于红冲三过博古格而不启盒,好半天才自觉冒犯地擅动了这个锦盒。
红冲又用荷叶随手给自己掐了个杯子,布好茶酒,打算等乘岚回来再开饭。他倚在池塘边自己摆弄自己的麻雀牌,百无聊赖地自娱自乐了几把。
也不知过去多久,竟然叫他打起哈欠来昏昏欲睡。饭菜都施了术法,足矣保鲜几月都不夸张——乘岚总不至于几个月后才能回来。因而他并不担心饭菜,便任由困意将自己吞没。
可惜世事难料,直到旭日东升,也没有人回来。
第73章 水覆难再收(八) 天道可宝贝我着呢!……
红冲与梦中惊醒时, 早顾不上那备好的饭菜酒肴,因为他在程珞杉那里留下的法印传来消息, 程珞杉已急得双目喷火了。
他还没来得及掐决到那处枯井中,程珞杉已急得从淤泥里冒出半个头来,一边吐泡泡,一边向他传声:“你怎么还敢呆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啊。”红冲茫然道。
“恐怕很快就不是了!”程珞杉一把抓住他脚腕,将他拖入水中。
红冲本想顺着河道遁走,却没想到程珞杉早有准备,掐碎法阵灵玉, 一时间魔气微动, 二人转眼间就到了一处静室中。
他稍一感知,方才察觉到这阵法瞬息千里,已将他们带到了近万里之外的极北海岸,可谓是人迹罕至, 离哪个仙门都远得令人发指。
虽然用缩地成寸想要回去,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红冲还是不满道:“你最好是有正事,不然万一乘岚先回来了,还是耽误了我的宴席, 你就等着吧。”
“你还真以为乘岚会回去?”程珞杉不可置信,语气转而沾上一丝嘲讽:“是, 是会回去, 回去把你就地正法还差不多?”
红冲便蹙眉问:“怎么了?”
“昨日云观庭遭袭!”程珞杉道:“项盗茵的死讯也传开了, 甚至惊动了引心宗, 方岛主连夜去信,请各方仙门七日后至侍剑山庄共商讨伐你的事!”
“云观庭?乘岚呢?”红冲立刻道:“我得回去问问他。”
“你怎么敢的?听说善仪真尊也因此负伤,有人说也是你干的, 如今云观庭已闭锁山门,都乱成一锅粥了!”程珞杉连忙拦着他,又道:“你顾忌着情谊,觉得项盗茵死都死了便不再损伤尊荣,却不知道人家要杀你之心何其迫切,根本顾不上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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