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通过对方这一天的行为轨迹沈绛看出来,有人又开始犯犟了。
她倾身来到女孩面前,蹲下:“阿姨说你今天在练习区域性活动。”
“噗呲”两下,浓郁的药香散满房间。
她握着喷雾式药剂,掌心落在陆今遥皙白的小腿上,一下下轻揉。少了脂肪作为缓冲,瓷白的肌肤被磕到碰到,经常是一片青紫,瞧着吓人。
没等来陆今遥接话,沈绛慢条斯理,像只在与人闲话家常:“不满意吗?”
“是不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是不满意自己没法做好?”
提问精准,有人开始松动。倏尔,头顶传来低声回答:“都有。”
沈绛揉按的动作顿住。她盖好手中的喷剂,突然起身,语气没什么起伏变化,却多出几分明显的淡冷疏离:“站起来。”
陆今遥似乎被吓住。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动作就已经先大脑一步,听从指挥站起来。
她不明白,从来对自己温柔包容的年长者为何忽然像变了个人。
她有些慌乱,又觉得委屈生气。
沈绛凭什么突然凶她?
下一瞬,眼前黑影晃过。
陆今遥听见沈绛走远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固定的方向。对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话声传来,自带冷感:“次卧的房间格局没变动过,你脑海里应该有张图,现在我在门口,你自己走过来找我。”
话音落地,站在书桌旁边的人依旧傻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沈绛抱住肩膀,等了两秒:“能做到吗?陆今遥。”她凝着那道削瘦的人影,眸色深深,“回答我。”
陆今遥听见她沉下去的语气,这种被人直呼大名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可以。”
从书桌旁边走到房间门口,需要拐开几个障碍物,其实不算远,难就难在如何辨对方向。
而陆今遥今天所有的沮丧和较劲,都来自于这。
沈绛作为旁观者,看得透彻。
她让陆今遥当着自己的面再来一遍,然后,重蹈覆辙。
果不其然,人又走偏了。
“错了,这边。”
“偏了。”
“不对——”
沈绛不厌其烦地推翻,又再纠正。
科学家曾经做过实验,大部分正常人蒙上双眼去走一条直线,最后都会偏离终点。
人呢,越是急切地想要证明,就越无法做到。
实际上陆今遥对于方向的辨别能力并不弱,但她总在质疑,推翻,于是被自己困住,原地打转。
像绝望的囚鸟,飞不出亲手打造的牢笼。
沈绛养过狗,这些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实习新人,她知道训狗和驭人其实有相通之处。
看似柔弱的陆今遥,内里烈性执拗,她往自己心口压了一团浓烈的火,这团火里藏着对命运怨,对生活的恨,对未来的惧,还有对自己的强烈不满。
稍有不慎,压抑的火焰便会将一切吞噬,焚烧干净。
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人被打垮在地,不是你让着,哄着,就能重新站起来的。
你要帮她,就得比她更强硬——
将这根弹簧死死压到底。
又要适当柔软——
触底之后缓缓松手,不至于被骤生的反骨所伤到。
这样,她反而会感激。
动物如此,人亦如是。
陆今遥刚上好药的小腿,又添上了新伤。
沈绛别开眼,有意不去看对方一路磕磕碰碰,将漠视进行到底。
她催促着:“继续。”
五分钟的时间,像是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陆今遥终于来到既定的终点。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咬紧牙关,朝前迈出最后两步。
陆今遥甚至都已经想好,该怎样回应沈绛的冷言冷语。不是低头服软,也不会摇尾乞怜,她——
乱七八糟的念头戛然而止。身体,突然跌进一个满是温度的怀抱。
自己那一步尚未迈出……所以,是沈绛在朝她走近。
陆今遥茫然地抬起头,眼底漫开的乖戾情绪尚未来得及散去。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沈绛抱住她,声音落在耳畔。
女孩愣了一下。
重新注入温度的嗓音低柔,带上了笑,在夸她:“很棒。”
初始时的冷漠与凌厉,被温柔重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