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这个。先用砂纸磨指甲,再涂一层底油,再涂指甲油,再涂一层顶油。全部结束后,指甲光润润的,不会像凤仙花染色那样突显出一道道竖着的棱痕。
这只漂亮的手之于霍眉,便像尾羽之于公孔雀。王老师教对话,她就用指甲抵着文本一个词一个词地挪;程蕙琴找她拿杯子,她就将四指覆在杯口递过去;金师傅将鞋子带过来,她就通过用指甲猛敲桌面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五人都被她闪闪发亮的指甲晃得眼睛疼。
“你跟我说这一款是棕色的。”
“这是棕色的呀。”
“这是橘色,不行。要么是黑色,要么是深棕色——就是这一双的颜色,其他的不消说了。”
图纸她看不太明白,现在有了实物,她便看明白了,进一步提出了意见,再打回去重做。反正每月能领工资,费用也报销,三位师傅没什么意见,但总觉得这个品牌的前途一眼望到了头。什么时候不懂设计的女人也可以来指手画脚了?
于此同时,她每日都往尖沙咀跑一趟,挑选店铺、工厂位置;定好后,又和原店主商量价钱。老拿钱压人多没意思?何炳翀的钱也不是大水打来的,她这个当贤妻的,能省则省嘛。这过程林杰完全没有参与,只是偶尔翻译几句话。
好不容易谈拢了一家门面,她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实验几天后,发现通风不好,中午吃了味道大的食物、到了下午都是满屋的味儿。放皮鞋,味道岂不是更大?遂放弃。后面再找,她便吸取了经验:价格还是得放在最后,先要看人流量大不大,其次是通风、光线、下水管道等硬件配置。
到六月份,门面、工厂都找好了,甚至过了风水师那一关,开始装修。今年秋季的皮鞋款式也全部敲定了,三位师傅把过去的雇员、学徒又找回来,正式收编为霍眉的员工,开始按照西方的概念——鞋码——来生产手工皮鞋,吃住全在工厂里。霍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手大脚惯了,给的工资待遇太好,遂又找了一个会计、一个财务总监,自己则天天往时风公司跑,学习他们的绩效评比方式、奖惩制度,细细修改着自己的规章。
门匾也挂上去了,“祥宁鞋局”。
她充满快乐地奔波在这一系列新奇、繁琐的事物之中,每天除了上英语课,几乎不在家,晚上才回去陪何炳翀。程蕙琴觉得她总在外面跑不太好,应该和家人在一块才像样,非把她拖出去了一次。
车开到浅水湾,仍是她熟悉的香港的海,宝石般湛蓝;没法看到海天一线的场景,好几座山、岛错落地横亘在眼前,让人觉得被环抱着,颇有隐秘、惬意之感。
去的时候是中午,太阳很大,远远的,就看到了许多穿泳装的男男女女程蕙琴把她带到沙滩上的一个小木屋前,递给她一件衣服,笑道:“换上吧,我替你买的。”
她身上有太多值得迷恋的地方,譬如出行的时候总在后排准备一个大包,里面填满水杯、汗巾、卫生纸、小零食、创可贴等等物品,这是做母亲的经验。现在与她一起出游,霍眉也受了益,除了作为时尚单品的手提包之外什么也不带。更不知道程蕙琴替她买了这么一件衣服,“你知道我穿多大的?”
“嗨呀,除了我这种特别胖的需要买进口的,泳装都是均码。”
“你不胖。”霍眉纠正道,接了泳装在小木屋里更换;换好了,羞于走出来。露肩膀和手臂也就算了,这泳装太紧,在胸和屁股
那里绷得格外紧,更别提是连裆的款式,只有一圈装饰作用的百褶短裙,从大腿到脚,全都裸露在外面。
见她久不出来,程蕙琴还当她穿不上,敲了敲门。霍眉咬牙道:“老爷不会杀了我吗?”
“海滩上,大家都这么穿。你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保守?”
我是乡下人,哪见过这场面嘛。霍眉在里面纠结了很久,程蕙琴直接挤进来了,从容地换上了自己的泳装。她脱衣服的时候,霍眉就盯着她看,一具丰满、庞大、白花花的躯体,腹部和大腿根部有妊娠纹,已经极淡了,像冲上沙滩、一层一层的浪花。她本来不觉有异,被毫不掩饰地打量后,难为情起来,“我没你身材好。”
霍眉移开目光,推门出去,大步走到齐腰的海水里。自幼在水渠边长大,她水性好得很,但总不便在这些时尚男女面前狗刨,只是看人家如何游。人家的泳姿像虾蟆,但四肢舒展、不紧不慢,确实优雅。在水中睁开眼,满世界令人眩晕的蓝,阳光道道粼粼,映在水底的沙子上,好像发光的水草。
大海到底和门前的水渠不一样,浮力这么大,抚着你、托着你,什么都无需做,也不会轻易沉底。程蕙琴仰躺在水上,双臂交替划动,悠悠漂过去了。她的体型不宜于进行绝大多数体育运动,却适合游泳。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开始学习蛙泳,太阳隔着一层水膜、把背部晒烫了,就翻个面漂一会儿,再晒晒肚皮。
出门时喊着不想去,结果玩到皮肤起皱才回去。
从此她又多了一项爱好,一出大太阳便往浅水湾去,戴水墨丝巾、墨晶眼镜,时尚的像个美国人。总能碰到几个认识的人说,何二太太好啊,不认识的人虽不打招呼,眼睛也往她身上黏。她优雅地说好、好,在海滩上走秀一两圈,换上泳装,扎入凉沁沁的海水中。
香港进入梅雨季了,不知为什么,她所在的地方,雨水总是下个不停。某日监督完祥宁鞋局的装修出来,上了摆渡船,便下去大雨;林杰又被她打发去买东西了。在码头里等了一会儿,雨却越下越大,干脆就顶着雨向太平山的方向走。鞋子泡坏了还有新的,旗袍溅上了泥点有人给洗,身上湿了更不要紧,回家就有浴缸。富人的心态总是很好。
一部分雨水砸在地上、化为水汽往上蒸,一部分落在身上,顺着头发、鼻翼、后颈麻麻痒痒地往下淌。离了人潮,走到太平山下,曲径通幽,白雾濛濛,细密如织的雨丝宛如帘帷,隔绝人间与神仙出没之境。越走,越觉得心旷神怡,大概苏轼所说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
啊,何妨吟。时隔大半年,霍眉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个多好的名字。
你的爸爸妈妈真爱你,不要你成功,只要你快乐洒脱。
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