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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让通海带到店里去洗。”摩根信心满满道,“你就等着吧。”

  她们俩是天天玩,曹通海却天天上班,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七点回家,兼备采买、修灯泡、洗照片等多项任务。霍眉总疑心是演给自己看的,谁家男人天天这么忙,回到家里来不发酒疯不撒气,还开开心心的?可曹通海就是开开心心的。摩根也开开心心,门一开,就扑到他怀里,给他法式热吻。

  她是个花钱没概念的,又不会工作,然而安心当着笨蛋太太。他是个曾经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儿,然而毅然离开了交际场,每天戴着草帽巡察橡胶树。

  搞什么?霍眉好茫然,你俩真的纯爱啊?

  她不能相信纯洁爱情的存在,可摩根就是受上天偏爱的孩子,一出生,什么都有了。就是爱情这种虚幻缥缈的东西降临在她身上都不足为奇。

  霍眉没空嫉妒摩根,她自己都被摩根带着玩得很开心。

  “通海真的很厉害啊,”在外面吃下午茶时,摩根托着脸,一脸满足地搅着冰淇淋,“你看,他会开车。刚来的时候,马桶堵了,我想出去找管道工人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就亲自拿个皮搋子弄好了。我们拿美元换本地货币,人家坑我们,给的**。我说算了,跟当地人语言也不通,他硬是把人家揪到警察局去,把钱拿回来”

  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认真记着,一件件地数。霍眉无情道:“这有什么难的?是你太没用。”

  “反正他比我有用,我就崇拜他。”摩根嘿嘿笑,“女人对男人的爱建立在崇拜上,是不是?”

  “看情况吧。”

  “你不是吗?”

  “我年轻那会儿,很容易崇拜人的,但凡别人读过书、懂几个道理,就要崇拜,不过也不服气就是了。总不能崇拜一个、喜欢一个吧?”霍眉吸着面前的薄荷汽水,悠悠道,“然而我过得很惨,全部心力都会用来怜惜自己。倘若觉得哪个男人很可怜,才叫完蛋了。”

  “你不喜欢我爸爸吧。”

  “嗨呀,小孩子别担心这事儿。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一起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有没有感情又是另一回事。我肯定是为你爸爸好的。”

  摩根欲言又止,低头搅自己的冰淇淋去了。结账后,打包了一碟娘惹糕回去给曹通海。曹通海又是很晚才回来,皮肤晒得发红,衣服也汗津津的。他不断揪着领口抖动扇风——怪不得不穿衬衫长裤,原来是因为总在室外走动,还是当地服饰更凉快。

  摩根连忙拿起蒲扇就走过来了,“哎呀,辛苦!你说这马来西亚,都十一月了还这么热,跟夏天似的。”

  “是啊,你在家热吗?”

  “还好,比较阴。”

  “在家里装几个风扇吧。”曹通海解开扣子,一屁股坐在椅上,对着胸口一顿狂扇,“你在家里还有空调吹,在这里连风扇都没有,太说不过去了。”

  摩根将双手搭在他肩上,两腿越走越近,最后跨坐在他身上了,额头跟额头抵着,也不介意他一身的汗。两人像小动物似地磨蹭一阵,摩根才缩回脸,笑道:“我没在槟城看见卖风扇的,但听爸爸说过有马来西亚业务,你找去吧。必须用时风牌电扇啊。”

  霍眉在一边坐着翻看照片,忽然意识到快十二月份了。这里热得四季不分明,让她也忘了时间。或许是时候返程了?但她沉浸在这一场太阳、雨水与花卉构成的南洋美梦中,也被年轻人之间的爱情滋养着,不想看到何炳翀和程蕙琴那两张脸。

  圣诞节之前回去吧。

  彼时的香港尚沉浸在圣诞节快到来的狂欢之中。战争打了许久,因为离得远、又有英国驻守,这座岛好似一个在舞池里旋转到眩晕的人。室内无线电音乐开得很大,室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她只能隐约听见一点,然而并不愿意分心神去留意,只是继续跳舞。

  十二月七日晚,日本领事馆向港英政府赠送了三百棵樱花树,以示东亚共荣友好。

  十二月八日清晨,九龙方向传来了爆炸声。起初,人们以为是圣诞烟花试放,直到几个小时后听到天皇宣战诏书的播报,舞池中旋转的男女才终于定下脚步,目击到窗外划破天幕的一道闪电。

  他们是十二号才接到消息的,屋子里寂静

  片刻,摩根就腾地站起来,“我要回去。”

  曹通海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走个屁,给我坐下!”霍眉急躁地翻了几下报纸,一下将潮湿的纸页扯破了,直接将其拍在桌上,“回去是要回去,好歹得等仗打完了,管他日本人赢了还是英国人赢了,总要尘埃落定才是。不然回去吃流弹?”

  摩根哭丧着脸,急得蹦,“那我爸妈在吃流弹吗?他们的飞机是轰炸——轰炸——”

  “不会往太平山上轰的。”霍眉虽这么说着,心里也没底,立刻冲上二楼收拾了一箱行李出来,提起就往外走。曹通海缓过神来,追上她,“二妈,你去哪?我开车送你。”

  他现在顺着摩根喊二妈了。

  “不用你送,我出去几天,你在家把摩根看好了。”

  霍眉是去了乔治市。直到二十五号香港投降的消息传来,她才打定主意,发了封电报出去;不过三日就得到了回应。又乘大巴回到槟城,进了屋,第一时间是洗澡换新衣。摩根蹲在浴室外面叫:“二妈——”

  霍眉擦干身子,换回了当初来时带的旗袍,“收拾收拾吧,元旦有一艘船来接我们。”

  她再傻,也觉得有疑窦,“日本人刚占领香港,现在肯定在戒严。我们几个香港人就大喇喇坐着船回去?不会在海上就被轰炸机炸沉吧?”

  “那你别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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