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跟在后面,路过井边时弟弟沈诚自制的滴漏,漏下一滴水,恰好是子时。
她呼了口气,抬眼看向夜空。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在踏入院子里时,才真正回了人间。
初诊出乎意料的漫长,柳无相诊得极其认真。
探脉、针灸、药浴、汤药,每一步都亲自监督,不差分毫。
直至日头初升,这小小的院落才静下来。
沈缨一夜未睡,守在父亲床前,替他擦拭虚汗,而她观了整个医治过程,看着父亲逐渐平稳起来的呼吸。
她不得不承认,柳无相人虽卑劣,但医术是真的好。
天色渐亮,父亲呼吸平稳,甚至连唇色都有了淡淡粉色。
沈缨如释重负,这才想起身上的狼狈,抽了空档回去梳洗了一遍。
柳无相被沈家大哥请到一间屋子。
他坐在逼仄的屋子内,环顾四周,头一回知道“家徒四壁”竟不是个虚词。
整个沈家最体面的人,居然是躺在床上的半死人。
新晒的被褥,洁白的里衣,整齐的发髻与胡须,指甲也干干净净,被修剪成圆弧形,除了消瘦,哪像是久病卧床的人。
他走到窗口,天色蒙蒙亮,院子里沈家几个子女已经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事。
读书的、做饭的、劈柴的、磨刀的,纷杂而又有序的声音带来真实的烟火气。
或许是累了吧,他竟难得有了些许耐心,直到临近午时,沈父完全没了风险才回了医堂。
之后七日,柳无相每日卯时都会来给父亲针灸推拿,并亲自煎药,指挥他们兄妹为父亲药浴。
第七日,他走时留下药材,说:“你父亲重病已久,元气虚弱,不能大补,亦不可用急药。需徐徐图之,待他醒来你再到德春堂取新方。”
沈缨谢过,将人送出院落,就看到几个村民站在不远的大树下窃窃私语,瞧那神情也知道没什么好话。
而且,自从她验尸的事被传得面目全非,人们好奇之余渐渐也觉得他们一家晦气。
更有甚者,居然在她家房后烧纸,贴符纸、淋狗血,这些事都让她十分烦心。
正思索着,幺妹小兰咬着果子过来。
小兰上月刚过十岁生辰,不同于沈缨的精明算计、逞强好胜,小兰憨厚纯真,十分讨喜。
她对林家的态度毫无警觉,只当是阿姐有了大本事,得了大户人家的赏赐。
方才这傻丫头又照例去清点了东西,高高兴兴地说:“阿姐,里正又给咱家送了东西,我和大哥方才清点,有纸笔、米面,加上前几日城里几个大户送的东西,咱们柴房都放不下了。
“我听村里人说,你立了大功,攀上了林家的高枝,林家要将咱们的肉都买走么,阿姐,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沈缨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温声道:“小兰,若是再有人向你打听家里的事,你就说不知道,小心有人嫉妒,来咱家偷东西。”
小兰猛地警觉起来,果子也不吃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子又寻了一把大锁出来。
沈缨无奈地笑了笑,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沉思。
她在想,得罪了林家又与新县令有了嫌隙,她之后的路该如何走。
第十日,父亲终于醒了。
那时,沈缨正靠在床边打盹,似有感应般,她竟做了个好梦。
梦中母亲尚在人世,父亲也十分康健,家中还很殷实。
春游时节,他们到郊外踏青,母亲最偏疼她,一路上牵着她的手,因看到旁人家女孩子戴了鎏金蝴蝶耳环,便发誓要为她攒整套足金首饰做嫁妆。
她不过三岁,母亲竟为她相看小郎君了,而且一眼就相中城里做香烛的秦家幺子,那个比她大了两岁的小子……
她还梦到院子里的梨树,硕果累累,她努力伸手去摘,忽然身子拔高,原来是父亲将她扛到肩头,他宽厚的大掌稳稳地撑着她,令她心安,再高都不怕。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原来是睡梦中挥手打到了父亲脸上。
她连忙起身,就见父亲正看着她,嘴角上扬,眼神慈爱。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阿缨,想吃梨了呀。”
沈缨呆了片刻,随后高兴地应了一声,朝门外大喊:“快来,阿爹醒了。”
不大的院子里充满笑声,沈缨俯身将父亲扶起,给他腰间垫了软垫。
父亲靠坐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气色很好,还开玩笑说:“阿缨吓坏了吧,阿爹糊涂,差点就跟着阎王殿的小鬼走了。”
“不怕,我这不是将您拉回来了么。”
“是啊,我们阿缨厉害。”
沈缨笑了笑,静静地伏在父亲的腿上,将眼泪都咽到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弟妹们跑进来。
她起身擦了擦眼泪,让他们陪着父亲说话,却不见二弟沈诚。
大哥笑着说:“这两天县衙正在招募衙役,衙门热闹极了,阿诚定是被人喊去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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