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冰面开裂时,肖强正用祖父的刨子削一块槐木。碎屑在晨光中纷飞如雪,渐渐堆成林晚秋旗袍上的缠枝纹。自从瓷器铺焚毁,他的木工箱里就多了套金缮工具——胶水与木屑在疤痕累累的指间交融,凝成琥珀色的痂。
"肖师傅,社区派我来送药。"铁门被叩响第三遍时,穿米色针织衫的姑娘径自推门进来。她胸牌上印着"社工楚宁",马尾辫随着翻药盒的动作轻晃,"盐酸帕罗西汀,每日一粒。"
肖强将刻刀扎进木料:"我没病。"
"失眠、创伤后应激障碍、广场恐惧症..."楚宁念病历的声音像在播报天气,"上周你在超市发病,砸了两箱青花瓷碗。"
阳光掠过她腕间的红绳,肖强忽然想起苏小暖化疗时系的祈福结。他抓起半罐金漆泼向墙面,飞溅的液体在霉斑上绘出扭曲的星空:"滚!"
楚宁第二次来时带了盆绿萝。藤蔓顺着肖强自制的输液架攀爬,叶片轻扫过钉满碎瓷片的墙壁。她蹲在满地木屑里拼瓷片,突然捡起块带血渍的残片:"这是越窑瓷?"
"林晚秋补过的笔洗。"肖强夺过瓷片时,金漆沾上她袖口,"别碰!"
楚宁却笑了:"我外公是古瓷修复师,小时候常看他用蛋清调石灰补瓷。"
她的虎口有块月牙形烫伤,翻找创可贴时,肖强瞥见她包里露出的《精神障碍诊疗手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中药柜前,与林晚秋母亲那张惊人相似。
冬至前夜,肖强在旧货市场淘到台老式拉坯机。楚宁帮他搬运时,围巾被齿轮绞住,脖颈勒出的红痕像条鲜艳的绞索。
"你该试试这个。"她揉着脖子递来团陶泥,"触觉治疗对PTSD有效。"
肖强的手在泥坯上抓出五道深痕:"林晚秋教过我捏陶..."
旋转的转盘突然失控,泥浆溅满楚宁的针织衫。她抹着脸上的泥点大笑:"现在咱俩像不像兵马俑?"
某种危险的平衡在悄然建立。楚宁每周带来新的陶土,肖强在修补瓷器的间隙教她刨木头。有次她擦拭博古架时碰倒药瓶,盐酸帕罗西汀滚进青瓷笔洗的裂缝,竟将金漆蚀成血红色。
"你每天吃这个?"楚宁对着光线观察变色的药片,"这批次..."
肖强打翻她手中的瓷瓶:"别管闲事!"
夜半惊醒时,他发现楚宁留在工作台上的字条:"药有问题,速查批号。"
平安夜,楚宁带来棵塑料圣诞树。彩灯缠绕在肖强自制的木雕朱雀上,电流声与碎瓷片的嗡鸣混成诡异的安魂曲。
"许个愿吧。"她往树顶挂星星挂件,"我信这个。"
肖强刻刀下的木料突然裂开:"苏小暖信佛祖,林晚秋信青瓷...最后都信了阎王爷。"
楚宁突然握住他执刀的手:"那就信我。"
她的体温透过手套传来,像那年苏小暖在雪地里呵暖他冻僵的指节。
变故始于倒春寒那夜。肖强在护城河边捡到楚宁的社工证,内页夹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母亲姓名栏赫然写着林晚秋母亲的名字。
瓷器铺的焦糊味突然在鼻腔复苏。他冲回家时,正撞见楚宁在调换他的药瓶。博古架上那些被金缮修补的瓷器,正以诡异的角度折射着月光。
"你母亲和林晚秋..."
"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楚宁将药片碾成粉末,"当年那场火灾..."
巷口传来摩托轰鸣。三个黑影逼近时,肖强认出刀疤脸嘴角的狞笑——正是那夜施暴的混混之一。
楚宁被按在拉坯机上时,肖强拖着残腿去够刻刀。刀疤脸踩住他手腕:"上次没废够你?"
旋转的转盘绞住楚宁的头发,她挣扎间碰翻药柜,盐酸帕罗西汀混着金缮胶水流了满地。
"这妞儿比瓷器西施带劲!"黄毛撕开她衣领的刹那,肖强摸到了祖父的羊角锤。
第一锤砸在转盘电机上,火星引燃了金漆。第二锤贯穿黄毛的肩胛时,肖强想起林晚秋被撕碎的旗袍。楚宁的尖叫与瓷器的爆裂声共鸣,刀疤脸举起的酒瓶映出她母亲诊所的熊熊火光——原来二十年前的那场火灾,是讨债的混混所为。
"小心!"
楚宁扑来的瞬间,燃烧的金漆裹住了刀疤脸。肖强在热浪中看见苏小暖在火化炉前回头,林晚秋在青瓷瓶里微笑,所有破碎的爱与痛都融成滚烫的釉。
消防车带走最后一丝余烬时,肖强在废墟里扒出块带血的瓷片。楚宁的社工证残页粘在上面,照片上的笑容被烤成焦黄色。他吞下所有被调换的药片,金漆在胃里烧出个黑洞。
黎明时分,护城河漂起具缠满金线的浮尸。打捞队发现尸体手中紧握木雕朱雀,鸟喙处嵌着半枚银镯——正是林晚秋被扯断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