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过处,万籁俱寂。
李东樾觉得身上不疼。
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道口子,正不急不缓地往外淌着血。
血是温的,可他不觉得。
他甚至不觉得冷。
冰凉刺骨的河水早就灌满了他的靴子,漫过了他的膝盖,将两条腿浸泡得没了知觉。
可他同样不觉得。
他的天地很小,只剩一种颜色。
红。
是那种泼在宣纸上,任你怎么化都化不开的朱砂红,稠得像陈年的血,带着一股铁生锈的味道。
这片红色的天地里,所有还在喘气的活物,都是画上多余的墨点,等着他一笔一笔,耐心地抹去。
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也忘了自己为何站在这条河里。
只记得一件事。
杀人。
挥一次刀就是吐纳一次。
挡一下刀就是心跳一回。
他成了一架没有自己念头的杀人器具,不晓得疲惫,不懂得伤损。
唯一的念想,就是将眼前所有站着的东西都变成躺下的。
河谷里还能站着的狄人已经不多了。
他们不冲了,也不再像野兽一样嚎叫了。
他们只是怕。
他们看着那个在尸体堆里缓步走来的身影,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尤其是那双眼睛,被血色填满了,再也瞧不见一点眼白,瞧不见一点人该有的情绪。
他们手里还握着弯刀,可那刀抖得像是被秋风打怕了的叶子。
他们想跑。
可那道身影,就像一座会走路的山,不快,却一步一步,死死地堵住了他们唯一能逃的口子。
他们眼中的绝望、恐惧、哀求,像是往一口井里扔石子,在那片红色的死寂世界里,半点声响也听不见。
李东樾又杀了一个人。
长刀捅进去的时候很顺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尖先是破开皮肉,然后被肋骨稍稍阻滞了一下,最后像是捅破一层油纸,扎进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甚至能闻到那颗心在骤停之前,迸发出的最后一缕带着腥气的热。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刀。
一股热血,劈头盖脸地溅了他一身一脸。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味道又咸又腥,像是喝了一口盐水,却让他胸口那团不知从何而起、烧得他忘了自己的火更旺了三分。
还要杀。
杀光。
一个不留。
就在他抬起脚准备走向下一个墨点时。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稳。
像是山扎了根不晃不动。
手上带着一股子混着泥土和草根气的药味,他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闻过。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从那只手上传来,像一道无形的符箓,瞬间就镇住了他体内那头已经撞碎了牢笼的凶兽。
他胸口那团烧得正旺的火,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整桶的井水。
“嗤啦——”
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烧断了。
他眼前的红色开始退潮。
来时有多汹涌去时就有多迅疾。
声音回来了。
风吹过河谷的呜咽声,水流过尸体的汩汩声,远处袍泽兄弟们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声,伤员们压抑不住的呻吟声……
无数种声音,乱糟糟地,一股脑儿地涌进他的耳朵。
这方天地重新有了活气,也重新变得吵闹。
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有人在叫他。
“李东樾。”
那声音沙哑、虚弱,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却偏偏带着一种天塌下来也得给它顶回去的威严。
像一把看不见的大锤,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李东樾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他转过头,动作很慢,慢得像是脖子生了锈。
一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张脸上布满了刀砍斧凿一般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藏着北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