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一场春雨一场寒。

  房间窗幔被风扬起,拢在床沿,白纱如海浪翻涌。

  她洗净一身仆仆灰尘,倒在床头。

  床品今天换过了,带着崭新的熏香味。

  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想摸的东西。她转身掀开枕头一看,枕头下是平平整整空空荡荡的。

  纳闷了一阵才想起来衣服昨天洗过了。

  她下楼往晒衣服的晾晒房去。路过客厅,发觉餐厅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她往后仰身看了一眼。

  庄谌霁已经走了。餐桌上两只洁净的高脚杯并排立着,白葡萄酒少了半数多。

  她走后他竟一个人独酌半响,还敢教训她少饮酒。照她看,以他那一酒窖的酒,他喝过的比她只多不少。

  她摘下晾晒的白背心。脸埋在背心里蹭了蹭。

  棉质的背心柔软而温暖,在乍暖还寒的雨夜里像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她脸颊。

  她抱着背心回了房间。洗过澡,躺在温凉柔软的被窝里,只留床头一盏小灯。手指搓着背心衣角,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有断断续续的二胡声,琴弦太老了,声音也喑哑似哭似泣。

  趴在井水旁用冰凉的冷水洗脸的少年痛不欲生地喊:“姥姥,别拉了!我都要尿了!”

  “别喊了,外婆耳朵不好使。”

  她盘腿坐在门槛台阶边,短而宽松的夏季校裤只遮到大腿。经过一个夏天的曝晒形成了一道黑白分明的分界线。

  她编着狗尾巴草,灵活地织成一只只有手有脚的小狗。

  宁江艇路过她身边,头痛道:“别薅了!花坛都被你薅秃了!”

  她攥了一把草,连根拔起,朝着宁江艇的背影就扔了过去。散落了一地的干燥泥土和草屑。

  然后,她就顺着扔出的那把草,像一粒轻飘飘的尘埃那样飞了起来。穿过宁江艇清瘦的身影,穿过高堂,瞧见了外婆笨重的背影,越飞越高。

  高到她瞧见了外婆挂在白墙上的灰白遗照,瞧见宁江艇的照片并放在外婆身边。

  瞧见一条宽阔的小河。宁江艇跋涉过小河,快步跟上外婆的步伐,俩人朝着茂密的丛林走去。

  她着急地想追赶上,可是怎么也迈不开腿。

  她用力地喊:“外婆,哥,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忽然,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宁江艇回过身,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回去?回哪去?

  “哥!”

  她急得要哭了,踉跄跌落,大声地喊:“哥!”

  “哥——”

  绮梦惊醒,满室荒唐静默。

  她掩着心口,心脏痛得像犯了病。她翻过身,额头抵着潮热的枕头,弓起身。

  像经过了一次死去活来,眼泪开了闸,涨得眼皮肿痛。

  从床头摸过手机,她在一片模糊里看见了时间。

  凌晨3:21。

  心脏重得像在酒吧听人敲大鼓,“嗵嗵”的,扯得神经也跟着跳。

  她调亮了床头灯,摸了一把莫名其妙的眼泪。

  靠着床头,她点开了和宁江艇的微信。聊天记录停在一周前,她说:“我要回内地了,你今年中秋回家么?”

  没有回复。

  往上翻。宁江艇上一次回复已是半年前,他说:“就你消息发得多。”

  她打下一句:“我梦见你和外婆了。”

  明知得不到回复,却还锲而不舍,像个倒贴的舔狗。她“哎”一声,有点儿想笑。

  夜深人静,偌大一个小庄园静得只听得到雨打树梢声。

  宁瑰露披上外套走上露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挡着风口点燃抿了一口。

  晚风吹来,将缭绕的烟气吹散。那徐徐的烟雾随风消散,又蜿蜿蜒蜒地冒出头、直起身。

  二楼,书房。

  夜色静谧,只有时而几声敲击键盘声和翻阅书页的“哗哗”声。

  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庄谌霁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过半。

  或许是睡前喝了几口酒,今晚难眠。

  他端起已经冷掉的白水抿了一口。

  夜风吹来,将满桌文件散页吹得四散溃逃。

  收拾起文件。他起身行去窗边,正要关窗,借晚风嗅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烟草味。

  他支着窗沿,侧身向三楼望去。

  一只瘦削的胳膊搭在栏杆上,指间熟稔地夹着红光明灭的香烟。

  抓了个现行。

  他怒意顿起,一拍窗台:“宁瑰露!”

  楼上呼啦收回了头。一阵踩踏声,显然是手忙脚乱在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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