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模样,实在像一只落水后垂死挣扎的狼狈山雀。富贵侯诧异极了,仔细看了会,见她脸色苍白,浑身都颤了起来,这才叹气一声,倒是不敢再强逼了——不然又发疯怎么办?
听说她发疯起来像条疯狗,他可不想被咬下一块肉。
谁知就在他准备大发善心退一步的时候,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呆呆开了口:“天一直干旱……好多天都没有下雨了,村子里四处都在死人。有一天还来了兵,他们见了人就杀……阿娘和妹妹就护着我逃了出来……”
三个人,只有她活了。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泪水,只睁着大大的眼睛彷徨失措:“我回去找了的,找了很久……但我找不到她们的尸体……我找不到……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我都没有为她们挖一个坟……”
富贵侯就啧了一句——倒是很惨。
但这般世道,想要别人活下去,大抵都是以命护命。她家两条命换一条命活着,已经很划算了。
富贵侯不多问,心中对这些惨事门清得很,但又怕她说谎。便问了些村子里的细致事情和亲戚,见她都回答得出,应当没有骗人,跟虞国公府也没什么牵扯,这才站起来放过了她。
他一脸慈和道:“十八娘,你那几个姐姐妹妹做错了事情,我一定罚她们。只如今你跟她们结了仇,让你再回去住,我怕你更受欺负,便住另一间屋子吧?”
兰雀却依旧恍恍惚惚的,好一会儿脑子里那片雾盖过来,盖住了那些以往的事情。前尘往事再次朦朦胧胧不清不楚,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喘了一口气——然后又赶紧多喘了几口。
等她喘够了气,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前院的大屋子里,门口还有个婆子守着。
她从前是跟五六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地上,还从未睡过这般大的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跟虞将军道:“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
这般的好事,她该付出些代价才对。
虞将军还是没有说话。
兰雀叹息一声,在心里为她找了个缘由:肯定是因为书被烧了,她的鬼气被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说话了。
兰雀心里愧疚,不敢打搅她,便想起北邙山来。
书上说,北邙山在洛阳的北边,她若是从富贵侯府侧门走,要走多久才能到?要不要出城门?出城门会被盘问吗?
她自来到洛阳城,其实今日才跟着出了一趟门,对外头什么都不懂。
兰雀不自觉蜷起身子缩在被子里,又发起呆来。
她在脑海里想象自己用一块麻布包起木盒抱在怀里,然后晨曦出发,穿过热闹的大街和人群……应该是要在夜间才能到达北邙山。
山上肯定种了树……是什么树呢?
她翻个身,皱起眉头:“将军,北邙山上种的什么树呀?”
虞春莹将军没搭理她。
兰雀只能自己去想。
桃树?李树?
那还可以给虞将军摘点桃子李子做贡品。
她津津有味地想到了天明,然后被昨晚守在门口的婆子甘妈妈叫起来穿衣。
竟然是一套绣着金线的新衣。她要自己穿,甘妈妈却不准,认真给她穿好,还压着她坐在窗旁的梳妆台前涂脂抹粉。
甘妈妈手巧,给她梳了个牡丹发髻,上头簪了十八支黄金钗,满满一头,好看是好看的,但坠得她头皮疼。
这般打扮好,就有小丫鬟送了饭菜来,有芙蓉豆腐,鳗面,虾饼,还有一碗鸡汤。
兰雀从未吃过这些东西,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甘妈妈是个沉默寡言看起来甚至有些木讷的人,不催她但也不教她,只拿起针线篓子坐到一边去绣荷包。
等她小心翼翼吃完了,小丫鬟撤了膳食盒子,管家又到了。他送来一些布料,还叫人来给她裁衣,笑着道:“这是蜀锦,侯爷自己都舍不得穿,都给你了。”
兰雀受宠若惊,如坠云端。她赶紧鼓起勇气,趁着自己还没掉下去的时候将她想去北邙山挖坟地的事情说了说。
管家:“……”
又发疯了。
他笑眯眯拒绝,转身就黑着脸叮嘱甘妈妈不准她出门。
兰雀便只能抱着木盒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幻想自己已经到了北邙山。
四处都黑灯瞎火的,她从包袱里掏出一支蜡烛点燃,然后开始给虞将军挖坟……
她伏在窗台上笑了起来。
下午,富贵侯也来看她了。
兰雀努力跟他说话,想要给他留下好印象,但脑海里却不可抑制地还在挖坟,整个人又呆起来。于是富贵侯一个人唱双簧,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四杯茶水。
他走的时候先叮嘱管家,“尽快去查她在蜀州的事情,再小心打探虞国公府最近有什么动向。”
最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她都这样呆了,你给她找个哑巴一样的仆妇做什么?赶紧吧,给她找几个话多活泼的丫鬟!”
她难道没意识到讨好他可以一步登天吗?竟还要他去费心思说话!难道要他去讨好她么?
荒谬!
第二天,富贵侯嘴角起了泡,焦急地问管家,“虞国公夫人为什么来看她打听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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