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穿红,独她还穿着平日灰蓝色的宫女服。袖口磨得发白,细看还有相近颜色打得补丁。衣服里的棉花看着比别人的单薄不少,大小还不合身。长了半截的袖子盖住大半的手掌,可那露出来的指头红肿如萝卜,还有这大大小小的冻疮。
更别提这宫女甫一走近,就十分醒目骇人的面容。
崔容雅在这宫里也长了不少见识,一眼看出那是被人打得。
她和身旁陪她一起入宫的婢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犹疑。
德妃下此毒手,她们要是敢插手德妃焉能放过她们?
她们根本开罪不起德妃。
但是不管......
崔容雅又想起了那个只见过四五面,但每一次都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看起来比宫里管事的宫人还朴素的孩子。
重重地叹出一口。
真的不管,她又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于是,崔容雅冒着被德妃发现的风险,带着梅瑾萱偷偷回了碧水阁。虽然她既不能为四皇子请太医,也不能遣散景阳宫把守的太监。但是她带人帮着梅瑾萱运了好多炭火衣服到景阳宫的围墙下面,又给她配了最基础的清热驱寒的药,还让她拿上碧水阁中唯一的一根百年老参。
亲眼看着贴身婢女驮着梅瑾萱翻上墙头,把所有的东西隔着围墙扔进景阳宫,崔容雅这才悄悄回去。
不提隔天德妃有多么震惊,大发雷霆地处置了守在景阳宫的四个太监。
反正,李惑和所有景阳宫里伺候的人都活了下来。
后来,梅瑾萱和李惑不止一次感慨过越侯府的家教,教养出崔容雅这样端方淑质,敦厚温良的女儿,才救了他们的性命。
......
回忆起曾经同生共死的往事,李惑不禁心里泛起一阵柔情。
他探手握上梅瑾萱的脚踝。
梅瑾萱在自己的寝室中,未穿鞋袜,一双精白的脚光裸着,更显得肤如美玉,莹莹秀色。那脚踝纤细不堪一握,被李惑放在掌心慢拢轻揉。
“还疼吗?”李惑问。
梅瑾萱笑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好了。”
当时梅瑾萱不顾伤处奔波操劳,导致伤上加伤,那脚肿得跟白面馒头似的。但就算这样,因为李惑还病着,且景阳宫人少,心散。梅瑾萱也没法闲下来,煎药,喂药,准备饭食,擦身,更换被褥,都是梅瑾萱亲力亲为。
就算崔充容贴心地为她准备了膏药,也没甚大用。
后来,梅瑾萱足足瘸了半年,之后可以自由行走了,脚踝断裂处也时时疼痛酸痒。直到这两年成了贵妃才好起来。
虽然梅瑾萱说得轻巧,但李惑并没有忘记过她曾经的不易。
反而因为梅瑾萱是除了母亲第一个对他好,与他性命交托的人,所以哪怕最开始只有利用之心,但后来,这个人也被他放进了心里。
幼年的苦难让李惑知道,没有人对他的好是理所应当,他也牢牢记得这一点,利用这一点。
所有人都被他摆到秤上,他们想要的,他能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他当成筹码,每一个人都被他标上价格。
所以,他从不觉得梅瑾萱就该为他舍生忘死,他也衡量着梅瑾萱的价值,给予她,掌控她,利用她。
但终究,她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李惑放下梅瑾萱的脚,双手拥住她,就像小时候经常在冬天里取暖的动作一样。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问:“你这段日子怎么不来找我?”
李惑终究比梅瑾萱早一步放软,问出这句话。
梅瑾萱舔了下嘴唇,她虽然不求更多的东西了,但是多年来刻在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她说:
“陛下不来见我,就证明着陛下还恼着。我又怎能不识趣一点,巴巴追到眼前,不是让陛下更加厌烦。”
就像李惑总是在表达亲昵时,喜欢对她用“我”,来回忆着旧日的情分,也是提醒着梅瑾萱旧日的情分。
所以,梅瑾萱也恪守李惑的规则,学着他这样。
不过,终究君臣有别,梅瑾萱的分寸始终把握着。她说“陛下”不见她,既是显示尊敬,也是在说她之前不找李惑是因为害怕他帝王的威仪。
人人都说梅瑾萱狂妄自大,恃宠而骄,其实她是最清醒,最有自知之明的。
果然,李惑听得舒心。甚至从中自解出撒娇、委屈等诸多心思,好笑地蹭了蹭梅瑾萱的头发。
他说:“我怎么会厌了你。”
梅瑾萱从他怀里抬头,眼神清澈,迟疑。
李惑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人会讨厌他自己。”
朝臣上谏、后宫抱怨,说皇帝偏爱贵妃。可是李惑从不觉得自己对梅瑾萱是“爱”,又或者说是浅显的男女之爱。
看过先帝爱时为其成疯成魔,厌时弃之如敝履,李惑早就不信爱情这东西。
他觉得那是不靠谱的,情欲上头时,男人女人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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